当那只鸟死在掌声里
———— 引言
审美霸权:作为镜像的“他者”
为什么那个非要把惨叫写成歌唱?
这不仅仅是为了粉饰太平,更是一种深层的自恋。在书写者的眼里,鸟儿并不是一个拥有独立意志、能够感知痛苦的生命体,而仅仅是用来点缀书写者世界的客体。
当鸟儿在笼中撞得头破血流时,书写者并不关心鸟的痛感,他关心的是这撞击声是否符合音律,这鲜血的颜色是否足够艳丽。这种逻辑在艺术和历史的叙事中屡见不鲜。我们在博物馆里惊叹于古代器皿的精美绝伦(那是歌唱),却往往选择性地忽略烧制它时奴隶的累累白骨(那是呼喊)。
在这种审美霸权下,“他者”的痛苦是不被允许存在的,除非这种痛苦能被转化成一种可以被消费的“崇高感”或“美感”。书写者通过这种转化,将外界的异质性[1]强行同化为内部的同质性[2]。鸟儿必须歌唱,因为书写者的世界里需要歌声,至于鸟儿是否想死,那无关紧要。
语言的囚笼:被置换的现实
语言和定义权是如何成为现实的囚笼的?
在社会学意义上,这是一个关于“话语权”的隐喻。谁掌握了定义的权力,谁就掌握了现实的解释权。弱者发出的声音是原生的、混乱的物理震动,而强者拥有将这些震动编织进社会意义网络的权力。
当一个群体在呼喊时,如果权力的上位者将其定义为“情绪的宣泄”甚至是“别有用心的杂音”,进而用宏大叙事将其包装成“发展过程中的阵痛”,那么这个群体的真实困境就在语言的层面被消解了。
一旦痛苦被定义为“歌唱”,任何试图拯救鸟儿的行为都变得荒谬————你怎么能去打断一首美妙的歌呢?你怎么能去拯救一个正在“享受”生活的生命呢?于是,这种定义权的篡改,成功地切断了受害者与外界的一切道德联结。 旁观者在虚假的歌声中陶醉,受难者在无声的真空中窒息。
系统的共谋:我们都是“听歌的人”
为什么这种“谋杀”能够成立?
是因为我们作为观众,潜意识里也渴望听到“歌唱”。面对真实的、血淋淋的呼喊和诅咒,我们会感到不安、焦虑,甚至负罪。承认鸟儿在惨叫,意味着我们必须承担道德义务去打开笼子,意味着我们要面对现实的残缺。
而将之听作“歌唱”,则是一种完美的道德逃避。我们赞美“苦难造就辉煌”,我们歌颂“底层人民的忍耐力”,其实是在消费他人的痛苦,来抚慰自己的良心。我们不仅默许了书写者的篡改,甚至主动购买了这张“鸟儿歌唱”的唱片。
在这种共谋中,鸟儿彻底死去了。它不仅死于痛苦本身,更死于周围世界对这种痛苦的一致性误读。
结语
杀死一只鸟儿的最好办法,是剥夺它表达痛苦的资格。
要打破这种极权的隐喻,我们必须保持一种“反抒情”的警惕。当所有的声音都被修饰得圆润悦耳时,我们要敢于质疑那旋律背后的代价,在那些宏大的赞美诗中,辨认出嘶哑的杂音;在那些被浪漫化的苦难叙事中,看到血肉模糊的伤口。
不要写成歌唱。
如果它在诅咒,就记录下那句脏话;
如果它在流血,就记录下那抹腥红。